生活在巩义市米河镇40年,马垣振没有见过“这么大的雨。”他回忆,雨是从7月17日开始下的,先是阵雨,后逐渐加大、延时。到7月19日,雨“刷刷刷的下了一整天。”

马垣振在米河镇高庙村开了一家材料厂。7月20日早上8点多,他从厂里出来吃早饭,发现厂房前的汜水河水位暴增,几乎快淹到桥梁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,厂里的水电突然断了。

刘松峰家住米河镇的滨河小区。7月20日早晨,他欲开车下乡办事,发现路面积水严重,车辆难以通行。他心叫不好,接上了母亲、爱人与孩子,“想往巩义市区方向去避一避。”八点半的时候车从小区里开出,半个车轮已被水淹没。他们最终落脚在高庙村马垣振的工厂中,当天还有许多下游来的人在那里避雨。

同是7月20日早上八点半,在米河镇西侧的竹林镇,吴奇峰、岳钟琪等七十余名刚毕业的硕博生,结束在镇上为期四天的入职培训,分乘两辆大巴车,返回郑州市。

吴奇峰说,那会儿,竹林镇尚无积水,雨虽在下,“但也没有大得可怕。”他与同事们都没觉得异常,车厢里打瞌睡、玩手机的都有。

两辆车开了十几分钟就停了。岳钟琪听人传,前方遇到了山体滑坡,有电线倒了,“怕水里有电,要等电工来测试后再通行。”他们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。再次出发后,又遇到两次停车,“都是因为路面有大面积积水,车要绕行,开得慢。”

遇险

11点半过,两辆大巴停在了米河镇高庙村的一个路口,“好像说前面的河涨水到桥上了,不确定继续走是否安全。”大巴车所停的位置,一侧临汜水河,一侧有座加油站;加油站后则有一道坡路,向上走两百米可到马垣振的工厂。

司机下去探路,岳钟琪和同事们等在车上,“期间雨就越下越大,积水越来越多。”12点左右,浑黄的积水逐渐涨到车轮位置,岳钟琪的车在前,吴奇峰的车在后,两辆车掉头往回走。

越往回走,水变得越深越猛,雨刷开到最强档,还是刷不走雨帘。岳钟琪说,期间她看到许多轮胎顺水飘来,“甚至还有冰箱门。”大家开始觉得事情可怕起来。

没有几分钟,一股急流冲下来,原本同列前行的两辆车被冲散,“水呼呼的就上来了。”一块石头撞破了岳钟琪所在车的挡风玻璃,水灌进车体,两辆车的引擎都很快熄灭了。

一辆大巴车卡在加油站边。(受访者供图)

吴奇峰坐的大巴顺水冲到了几十米外的加油站,撞上站前的一棵树,卡停下来。他看到岳钟琪坐的车被水推到了马路对面的河边,被一座矮墙和一排小树挡住,同时,水流带下一辆小轿车,扎扎实实地撞在了那大巴的车头。

自救

两辆车的人都开始自救。

吴奇峰坐的车,车体完好,没有进水,但一度与水流呈垂直状态,所受冲击巨大,车辆侧向倾斜,“随时有翻车的可能。”大家就一齐站到翘起的那一侧车身,试着用重量将车压平。

吴奇峰说,他们离加油站近,便敲碎玻璃,扯窗帘拧成绳子,几个个高的男同事自发系了绳,跳下车去探路。而水深不可测,“他们往外走了两三米,就发现过不去了。”

岳钟琪和同事们把车窗砸碎时,水已淹没了底下的驾驶室,灌到乘客舱的座椅位置。男同事先通过车窗爬到车外那座一米高的矮墙上,再一个个接过女同事。其中一位小个子女同事失足掉进水里,瞬间被水没顶,“那会儿的水应该已经有一米七左右的深度。”大家连忙将她拉起。

许多同事开始打救援电话,但信号已极差,好容易打通了,对方说前面路塌方了,救援力量一时半会儿进不来。

雨大,眼睛都难睁开。风雨和洪水里泡久了,不少人冻得嘴唇发紫,绝望情绪渐起。

这时候,马垣振正在厂里吃午饭,听到外面有人喊,两辆车被困了,他和人群一齐往下去。

事发时,浑黄的水如瀑布一样冲过来。(受访者供图)

被洪流隔挡着,他见三四十米开外的加油站处卡着一辆车,五六十米开外的河边又卡着一辆车,乘客零零散散站在车顶、围墙上,喊的、哭的,嚷嚷一片。汜水河水漫出,路面、河面已成一体。

水太急,几个自告奋勇向前进的人,走五六步就停下了,“到腰深的水,根本立不住。”又尝试着向被困车车辆扔绳子、扔轮胎,远不可及,全给水冲走了。

脱险

这样救援到快一点钟,马垣振突然想起,厂房院子里还停着一辆铲车,“我就问谁会开铲车?”有过十几年铲车驾驶与修理经验的刘松峰立刻应下。

马垣振看着刘松峰开铲车进到水里,浪头打过轮子,几乎淹到引擎的位置。“现在回想会怕,当时更怕。”刘松峰说,但看到远处的车和人像纸盒一样在风雨里摇晃,“根本没法想太多。”

他先靠近了被困加油站那辆大巴,他回忆,大概是刹车进水有些失灵,铲车不轻不重地撞了那大巴一记。铲车在车头停下后,乘客们一个个从车顶的逃生窗口爬出,跳进抬起的铲子中。坐满了人就往回运,到地势高而无水处放下。来回跑了四趟,将第一辆车的五十多个人全数转移。

转头再去往第二辆车,中间的水流尤其急,瀑布一样打过来,刘松峰判断“肯定过不去。”他后由当地人引着,自侧方的坡上小道绕行过去。在此小道上,他还搭救了两个抓着树喊救命的人。

两点左右,刘松峰将第二辆大巴上的被困十五人全部救走。大家都被马垣振接进了厂房。

水退下后,路面堆满泥沙,沥青公路像破碎的塑胶跑道一样翻起。(受访者供图)

岳钟琪记得,被困时,人群中也有哭的,但多是默默掉眼泪,等被救后,进入厂房的一瞬间,许多人才嚎啕起来,哭哭笑,又笑笑哭。

当晚,他们就睡在厂区,不少村民送来衣服和挂面。第二天一早,水退了,马垣振安排车辆将他们送回了受灾较轻的竹林镇安置,那里有水有电,通讯也没有完全中断。

一直到7月24日,马垣振都以自己的厂房为中转站,协调、分发各方运来的救援物资。他的厂子被淹了部分设备,还冲走了几千吨原材料,“要开工,估计还要等一个多月。”

事后,工作人员检查救援铲车的状况。(受访者供图)

刘松峰还留在米河镇,看镇上哪里要帮忙,就去搭把手。21日水退后,他回镇中的家看了一眼,发现小区门口有三四米深的水。他估计自己装修不久的一楼住宅已毁,“我的两辆车也都淹了,米河镇上的修理厂也被水冲了。”

被转送回竹林镇安置前,岳钟琪在高庙村的路上逛了逛。水退下后,路面堆满泥沙,沥青公路像破碎的塑胶跑道一样翻起。他们被困的两辆大巴还停在原来的位置,都是斑斑泥痕。在河边,一棵倒下的树横挡在大巴破碎的驾驶室前。

(文中吴奇峰、岳钟琪为化名)

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编辑 胡杰 校对 李世辉